缘见

抱着手臂在夜深露重的走廊上等了一阵，仍不见本田菊从客房离开。王耀沉不住气向庭院对面走去。于公于私，他都没有怀疑过伊万和本田菊之间有什么事。伊万对本田菊的态度总是带着几分警惕几分轻蔑以及几分戏谑，他不喜欢本田菊阴柔的性子和暧昧不明的处事方式，但是基于本田菊是经济强国，而经济问题一直以来又是他的痛点，因此他对本田菊倒也还算重视。本田菊对伊万的态度随着时间的流逝倒是变得越来越复杂，日俄战争时期，他认为俄国是个野蛮的国度，斯捷潘则是伪装成文明人的野蛮人。苏联红军将关东军赶出东北后，他仍认为苏联是被赤色份子操控的野蛮国家，伊利亚比斯捷潘高明许多，尤其善于煽动底层情绪，但本质上仍然总是企图用武力解决问题的野蛮人。反倒是日渐衰落的俄罗斯因为出了一位颇有个人魅力的铁汉总统让日本人产生了慕强心理，受到这种国民喜好的影响，本田菊对伊万的态度也逐渐变得复杂。他似乎有那么一点倾慕伊万，然后也希望找到对方待他颇不寻常的证据。

王耀敲响门框，听到本田菊说"请进"后，方推开和门，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先生们，晚上好。"王耀和善地向房间里纷纷站起来的两位国家先生打招呼。

"晚上好，中/国先生。"本田菊微微颔首。

"中/国，见到您真高兴。"伊万露出礼节性的微笑。

王耀微不可见地蹙了眉，语气稍显冷淡地回应:"见到您也很高兴。"

伊万敏感地察觉到王耀对他似乎颇有不满，但他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事触怒了他的邻居。近些年，迫于国际形势俄中两国关系日益密切，他和王耀的私交也重新深厚起来。他们曾经也有过比现在更加亲密的关系，那是同志加兄弟的革命情谊，但在苏中决裂后，两国关系就逐渐淡化了。虽然在苏联解体后，两国长期维持着友好和睦的邻国关系，但因中美联手对抗苏联而产生的裂缝一直存在，王耀对他热情殷切始终只停留在表面，他对王耀的态度也十分矜持克制。

本田菊说他正在和俄/罗/斯先生讨论去箱根泡温泉的事，如果王耀对此感兴趣可以参与他们的讨论。

"我家某些地方在搞文旅开发，正想学习日本模式打造特色温泉小镇。这个话题非常好，我希望能听日/本先生传授一些旅游开发经验。"王耀顺着竿子往上爬，三两句话就表明了他要留下来的态度。

"两国国情不同，日本的成功经验不一定能复制到中国。"伊万说。

"所以说只是想要'借鉴'日本的经验而不是'复制'！布拉金斯基先生不明白'借鉴'和'复制'的区别吗？"王耀提高了音量反问。

伊万耸耸肩，有些尴尬又有些无奈。如果是别人用这样夹枪带刺的语气跟他说话，他会以更强硬的姿态怼回去，可对方是他强大的邻居，并且一直以来以性情温和著称。伊万虽然不能理解他为何突然像上个世纪苏中交恶时那样变得有些咄咄逼人，但也并非不能容忍。

他们三人围着一方小桌入座，本田菊自然地在伊万左侧坐下，王耀则特意绕到伊万右侧。被两位东亚国家夹在中间的伊万头一次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压力，本田菊和王耀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他很难通过两人的表情探析他们的心理活动，但直觉告诉他这两人之间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而他将在这场暗斗中扮演关键角色。

伊万左右为难，他也说不出为什么总想亲近本田菊，但又不想让利益关联更加紧密的老邻居王耀感觉难堪。他刚起了个话头，夸奖日式温泉浴服务周到并盛情邀请本田菊抽空去俄罗斯感受同样闻名于世的俄罗斯浴时，王耀就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声，看着本田菊微笑着说:"俄罗斯浴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本田君还没有感受过俄罗斯浴吧？如果您真想体验一次，一定要做好承受皮肉之苦的心理准备。"

本田菊点头道:"谢谢中/国君的提醒，我确实还没有体验过俄罗斯浴。"他将视线转向伊万，略显羞涩一笑，继续说道:"但我对俄罗斯浴神往已久，如时机恰当，必定会亲自前往莫斯科体验一次。"

伊万还未来得及接话，王耀便抢在他前头说:"这种事要人多才热闹，本田君去莫斯科的时候不如带上我和印/度，拉哈尔自从体验过一次后便迷上了俄罗斯浴，我答应会陪他再去体验一次。"

"中/国君的提议甚好，那么就一言为定了。"本田菊低下头郑重其事地说。

王耀笑了笑，在伊万看来似乎有些伎俩得逞后的得意之感。他十分疑惑，平日里存在感并不算强的王耀今夜表现欲十足，滴水不露的说话本事也让他叹服。不禁又令他想起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热衷于对外输出价值观的王耀，聪明伶俐且斗志昂扬。

感受到伊万关注自己的视线后，王耀瞥了他一眼，眼神暗含警告。虽然这种眼神不应该出现在两个友好的大国之间，但伊万却并未产生不适感，因为王耀看向他时没有带着身份的威压，反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嗔意，更准切地说，像是含着一丝......醋意？

伊万的心跳突然变得清晰有力了，他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但同时又对自己的发现持怀疑态度。难道王耀对他有意？但这又怎么可能？王耀那种早已看破红尘的活化石怎么可能动凡心......但如果他的发现千真万确......

"布拉金斯基先生？"

本田菊疑惑的呼喊声唤回了伊万的神识，他定睛看向本田菊，用眼神询问他发生了什么。

"我们计划在三月去莫斯科体验俄罗斯浴，不知这个时间段，布拉金斯基先生是否有空闲时间？"本田菊问。

伊万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王耀，他也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个举动，像是想征询王耀的意见。但这个问题他自己做决定就好了，为什么要探究王耀的情绪，如果王耀不同意，难道他就回答他没有空吗？

就在伊万唾弃自己的行为时，他看见王耀轻轻地摇了摇头。来不及多想，他对本田菊说道:"三月的行程都已经安排好了，抱歉，我确实没有空闲时间。"

"这样说来，只能改期了。"本田菊略显遗憾地说。

伊万被本田菊的遗憾情绪感染了，他有些后悔刚才脱口而出的话，而这都是受了王耀的影响，他才变得没法正常思考。王耀几个眼神、举动就让他浮想联翩，这太不正常了，他和王耀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但以前都未有过这样的感受，只有今夜格外与众不同。

"可以让我们的助理去对接处理这件事，总能找到、合适的时间。"伊万原想继续向本田菊释放善意，但最后的几个词说出来时又变得底气不足，因为王耀扔过来的眼刀让他感觉自己说错了话。

真是要疯了！伊万有些气愤地想，王耀凭什么干涉他的决定？！当然更让他气愤的是他居然会这么在意王耀的情绪。

终于结束了夜谈，本田菊站起来向伊万道过晚安正准备离开时，却发现王耀似乎没有一点想要离开的迹象。本田菊迟疑着问:"中/国君......还没有休息的打算吗？"

"本田君先去休息吧，我和布拉金斯基先生还有私事要谈。"王耀笑呵呵地说。

本田菊狐疑地看向伊万。伊万也不知道他和王耀有什么私事要谈，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拆王耀的台。

"是的，我们需要聊一些私事。"伊万附和道。

"是这样啊，那我就先回去了。"本田菊稍微弯下腰，朝两位客人点头道，"露/西/亚君、中/国君，晚安。"

目送本田菊的身影穿过回形走廊消失在庭院转角处后，王耀拉上和门，用和善的眼神注视着伊万。

"俄日关系看起来比我想象得还要亲密，这真是好事。既然两国关系这么友好，北方四岛的问题想必很快就能解决了。"

伊万耸耸肩，尽可能不带感情色彩地回应:

"日本是东亚地区的重要力量之一，为了维护俄罗斯在远东地区的和平和利益，俄罗斯一直都非常重视与日本的关系。当然这种重视程度远不及对中国的重视。"

"不仅仅是官方的重视，我看布拉金斯基先生也非常重视发展与本田君的私人友谊。"王耀冷笑道。

伊万皱起眉头，"这是我的私事，不需要中/国先生操心。"

"那就别抱怨我在安理会上投的那些弃权票了！让日/本去为俄罗斯的利益投赞成票吧！不过我可得提醒你，要让日本在政治问题上放弃跟从美国比让英国支持俄罗斯更不具有可能性！"王耀严厉地说道。

伊万眉心的川字更深了，他困惑地看着王耀:"你今晚怎么啦？为什么如此生气？"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生气吗？"王耀像是更愤怒了。

伊万想了想，说道:"中日之间有一些宿怨，我能理解你不希望自己的朋友和自己的仇人关系紧密的心情。但是我们不能把自己的情绪强加给别人，大家都有自己的利益考量——"

"你说的没错，我们没有权利指责对方。"王耀打断伊万的话。当他愤怒到极致的时候就会突然冷静下来，就像现在，他面无表情冷冰冰地说道:"我们不能把自己的情绪强加给对方，不能要求对方做符合自己心意的事，说到底，大家都只是利益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