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见

哈萨克斯坦，乌拉恰尔市

 

伊万穿着迷彩，面色冷漠，环抱双臂，站在训练场边上，观看俄中两国军人切磋格斗技能。体型的差别显而易见，中国人强调他们的技法，但在面对既强壮又注重实用性的斯拉夫人时仍不免落了下风。东亚人胜负心强，斯拉夫人也不甘示弱，双方都拿出了看家本领，但在力道上十分克制，切磋过程中并没有造成任何实质伤害。

 

伊万注意到王耀聚精会神地关注训练场上的较量，尤其关注俄方的格斗技巧，当中方人员反应失误时，他情不自禁地皱眉，似乎对军事格斗颇有见地。伊万邀请他参与较量，同样身为非专业认识的他将作为对练和王耀切磋技巧。王耀起初并不愿意，他虽然懂军事格斗，但大多数时候只是纸上谈兵，实战经验少得可怜。伊万十分固执，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不肯妥协，邀请的语气变得挑衅，血气方刚的俄国士兵也开始起哄。

 

中方士兵脸上也有激动的神情，但是他们不敢瞎起哄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王耀。王耀对自己有清醒的认知，但是训练场好斗的氛围不允许他继续推辞，他只能脱下迷彩服和伊万面对面站到训练场中间。

 

受硬汉上司的影响，伊万经常到军营和训练有素的士兵学习、切磋，拥有丰富的格斗经验，王耀面对他毫无胜算。无论是体格、力量还是技巧，伊万都更胜一筹。为了不让王耀输的太难看，伊万并未全力以赴，甚至故意露出破绽给王耀进攻的机会。即使这样，王耀的下场也是接二连三地被伊万扔在地上，双腿被伊万的剪刀腿锁死，双手被反剪，伊万的身躯像山一样压在他身上，胳膊扣着他的脖子，待他彻底放弃反抗后，才松了手脚的力量。

 

王耀呈大字型瘫在训练场上，精疲力尽，气喘吁吁胸前的体能训练服湿了一大片，脸上、脖子上汗津津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伊万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向他伸出手。

 

王耀迟疑了片刻，抓住他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还要来一场吗？"伊万雪白的脸渗出了一层汗珠，剧烈运动后的脸颊浮上了潮红。

 

王耀摇头，接过助理递来的毛巾，胡乱抹了一把脸。助理附在王耀耳边嘀咕时，哈/萨/克/斯/坦走了过来，提出和伊万切磋的请求，伊万欣然接受。

 

"我恐怕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王耀歉意地对兴致勃勃的两位国家先生说，"国内来电。"

 

"五分钟，最多五分钟我就能让哈/萨/克/斯/坦先生认输。"伊万微笑着说。

 

被轻视的哈/萨/克/斯/坦面露不悦之色，举起胳膊向伊万展示他发达的肱二头肌。

 

"我不认为你能做到。"哈/萨/克/斯/坦说。

 

"你怎么看？"伊万问王耀。

 

王耀来不及回答，哈/萨/克/斯/坦就恳切地说道:"中/国先生，留下来，看我怎么教训这个狂妄的俄罗斯人。"

 

王耀留下了，他很少拒绝以朋友身份发出的请求。哈/萨/克/斯/坦先生虽不及伊万高大，但力量却并不输给伊万，他非常勇猛，甚至称得上莽撞，面对伊万这样的强敌也并不谨慎，几乎每一回合都是他主动出击。他对自己的技巧十分自信，起初也确实让伊万吃了些苦头，他抱住伊万的腰，将伊万摔在地上，紧接着用胳膊勾住伊万的脖子，使劲将他往下压。伊万的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出，但仍然顽强地反抗着，在哈/萨/克/斯/坦渐渐力不从心的时候，他掰开了哈/萨/克/斯/坦桎梏着他脖子的手臂，化解哈/萨/克/斯/坦先生的锁喉动作，并迅速发动反击，和哈/萨/克/斯/坦扭打在一起，几个翻滚后，他牢牢地将哈/萨/克/斯/坦面朝下压在身下，反剪了他的双手，扣住了他的脖子，让他彻底失却了反抗的机会。

 

裁判宣布胜负后，伊万看向王耀，剧烈运动后变得通红的脸颊洋溢着喜悦。

 

八分钟！伊万制服哈/萨/克/斯/坦用了八分钟，比他狂妄的预言多了三分钟，但这并不影响他是胜利者的事实。哈/萨/克/斯/坦坦率地认了输，承认在赤手空拳的搏斗中他的技巧和力量跟伊万相比尚有差距。

 

“你是一个强悍的对手。”伊万喘着气拍哈/萨/克/斯/坦的肩膀。

 

王耀这才见识到伊万真正的实力，他的实力完全不逊于那些经过长期特训的战士，对付疏于格斗训练的王耀时已经不能称之为放水了，完全是“泄洪”。王耀给两人各递了一条毛巾，夸赞两人的较量十分精彩，让人印象深刻。哈/萨/克/斯/坦先生对这种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的较量上了瘾，想和王耀再比试一回，王耀连忙说道：“我很想和您切磋，但现在我必须离开了，国内来的电话还在等我回复。”

 

哈/萨/克/斯/坦遗憾地说：“希望下一次的联合演习中能有机会和您切磋。”

 

王耀笑道：“一定有机会的。”虽然他心里知道永远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白天紧张的联合演习结束后，夜晚通常会举行一些气氛轻松活跃的活动。今天的晚间活动主题是各国炊事班之间的交流，尽管举行联合演习的营地条件颇为简陋，各国士兵仍能大显神通，做出一道道具有民族特色的丰盛美食。现场最受欢迎的中方士兵做的盖浇面，一碗碗热气腾腾又香气扑鼻的面条出炉后很快就被一抢而空。伊万端着盛面条的盘子，心里却有些犯愁，他用筷子并不熟练，但是中方只提供了筷子，身边的俄罗斯士兵使用筷子的姿态看起来十分狼狈，有些人甚至直接用手抓，他碍于身份不能像他们一样无所顾忌。

 

王耀正在教哈/萨/克/斯/坦先生如何用筷子夹面条，哈/萨//克/斯/坦模仿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但在王耀耐心的教导下，最后成功用筷子夹起面条并送入口中。对于哈/萨/克/斯/坦先生的进步，王耀不吝赞美之词，转头又看见了面露愁容的伊万。在弘扬本国文化一事上，他一向热心，伊万还没有求助，他就主动走了过去。

 

“你看起来遇到了一些麻烦。”王耀微笑着说。

 

“是的。”伊万说，“我被这两根木头难住了。”

 

“仅仅需要一些耐心和一些小技巧，使用筷子一点也不困难。我来向你展示如何使用它。”王耀说着举起自带的筷子，认真地说：“注意我的手势，大拇指在这里，中指在这里——"

 

“噢——”伊万略显窘迫地看着王耀，因为模仿王耀的动作，他手中的筷子掉了一根。

 

“我再给你拿一双筷子。”王耀说。

 

“不用了。”伊万问：“你的筷子用过吗?"

 

王耀愣了片刻，才道：“没有。”

 

“我可以借你的筷子吗？”

 

“当然。”王耀将筷子交给伊万。因为现在他们只有一双筷子，王耀没法再向他展示使用筷子的方法，只能手把手地纠正他的手势。

 

“中指要放在筷子中间。”王耀握住伊万的手，让他感受使用筷子时使力的地方和技巧。他们站得很近，近到伊万能闻到他头上不知什么牌子的洗发水劣质的清甜气味。他有些心猿意马，没有注意听王耀说了些什么，直到王耀放开他的手。

 

“你试一试。”王耀仰起头充满期待地对伊万说。

 

伊万不得要领，使用筷子的动作依然十分生硬且笨拙，他有一身的力量，但就是没法通过两根细细长长的筷子使出来。

 

王耀叹了一口气，“再这么下去，面都糊了。我去给你找叉子”

 

“下午在训练场场，我听见你和士兵长的对话，你认为我们有先天体型和力量上的优势，但是肢体不协调，柔韧性不好。”在王耀离开前，伊万突然说道。

 

王耀想了想，微笑着说：“显然我对你们有错误的预判，你们的技巧很好。”

 

“我不认为你是真心话。”伊万微微抬起下巴，“你认为东斯拉夫人肢体协调性不好，不可能学会筷子，所以你去给我找叉子。”

 

“不，不，我没有这样想。我只是——”王耀欲言又止，“好吧，我们继续用筷子，但是你必须认真一点，我知道你心不在焉。”

 

“我很认真。”伊万郑重其事地说，“如果你像对待哈/萨/克/斯/坦一样耐心地对待我，我也能像他一样学会使用筷子。还是你认为哈/萨/克/斯/坦比我更灵活？”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王耀皱着眉。

 

“他输了格斗，你称赞他，他学会使用筷子，你称赞他。”伊万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说道，眼角的余光却紧紧地窥视着王耀的神情变化，“看起来，你很喜欢他。”

 

“他是我的邻居，就像你一样。我们希望和对方世代友好，这是非常正常的关系，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介意。我们的友好并不会妨碍我和你的关系或者他和你的关系。”王耀斟酌着语气谨慎发言。

 

伊万却并不满意他的说辞，冷着脸说：“我放弃了。我去找叉子。”

 

王耀迷惑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尽管跟伊万已经打了十几年的交道，但是伊万强硬冷漠又复杂多变的性子仍然让他觉得难以捉摸。

 

王耀和哈/萨/克/斯/坦闲聊了一阵，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喝彩声，走过去一看，一位俄罗斯士兵正在众人包围之下表演哥萨克刀舞。他的动作非常流畅且潇洒，挽出的刀花绚丽极了，在月光下泛着一道道清冷的光辉。

 

士兵舞完后，伊万要过他的刀，也打算表演一段刀舞。尽管生性冷漠，但他非常乐意在一些受人关注的场合出风头，除了秀肌肉他也热衷于展示自己的多才多艺。在表演的过程中他，他的状态很放松，神情也十分自信和骄傲。

 

“你看过哥萨克刀舞表演吗？”哈/萨/克/斯/坦问王耀。

 

王耀正要回答，他又恍然道：“我想起来了，伊利亚教过你哥萨克刀舞。”

 

“仅仅是一些皮毛。”王耀说。

 

“你想表演一段吗？”哈/萨/克/斯/坦问。

 

王耀摇头，“我只会几个挽刀花的动作。”

 

伊万表演结束后，四周响起热烈的掌声。伊万将刀还给士兵，朝王耀走来。

 

“棒极了。”哈/萨/克/斯/坦竖起大拇指称赞，“简直可以媲美专业人士了。”

 

伊万笑着收下了哈/萨/克/斯/坦的赞美之词，又转头看着王耀。王耀附和道：“是的，是让人惊叹的表演。”

 

“是你见过最好的哥萨克刀舞吗？”伊万打趣道。

 

王耀看了看哈/萨/克/斯/坦，迟疑的神情让伊万的脸色又变得难以捉摸了，“看来，中/国先生见识过更加令人惊叹的表演。”

 

“不是最好的，但是一定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哈/萨/克/斯坦替王耀圆场。

 

王耀连连点头，“哥萨克刀舞人才辈出，我不能说谁的表演最好这样的话，但是我私心最喜欢今晚的表演。”

 

“我想和中/国先生单独聊聊。”伊万对哈/萨/克/斯/坦说道。

 

哈/萨/克/斯/坦识趣地说：“我去后勤部队那看看，也许他们又做出什么美食了。”

 

只剩下两个人后，伊万才问道：“为什么你私心最喜欢我的表演？”

 

王耀略一沉吟，“因为、我们有特殊的关系，对我来说很重要的关系——”

 

伊万打断王耀，“不要用官腔说我们都不相信的话。”

 

王耀抿紧双唇盯着他严肃的脸，心情变得有些烦躁。伊万想从他这里听到什么？最近他越发感觉到伊万的情绪更加敏感多变了，他因此越发小心翼翼，但是伊万却并不领情，他到底想要什么？

 

“你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王耀问伊万。

 

伊万不假思索地说：“你内心的声音。你说你私心最喜欢我的表演，那么这里一定有原因，你得说真话。如果你说不出来，你就在骗我，你对我的表演根本不感兴趣，不是最好的，也不是你最喜欢的。”

 

王耀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较真的伊万很难缠。

 

“我没有骗你，我喜欢你的表演，因为、因为你让我想起了一些往事。”王耀有些不耐烦，勉强维持着声音的平静，“不要再继续追问，你要懂得适可而止。”

 

伊万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话题跳跃到另一个让王耀尴尬不已的方向。

 

“你记得我亲了你吗，在办公室后的私人房间。”

 

王耀镇定的神色明显露出了破绽，他不敢直视伊万的眼睛，盯着远处热闹的人群一言不发，企图用沉默蒙混过关。

 

“如果你不记得，”伊万拖长了声音，“就永远别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