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见

伊利亚缓缓地笑了，一副稳操胜券的表情。很快，王耀就意识到他又掉进了伊利亚的圈套，这个该死的东斯拉夫男人看似鲁莽实则狡诈，他会使出浑身解数得到他想要的东西，而并不在乎他的手段是否会伤害到他人。有些时候，王耀真是恨透了他。

王耀暗暗吐出累积多年的怨气，心平气和地看向伊利亚，“不要再对我玩小把戏，我不是依附于你的小布尔什维克了。”

“我从不认为你依附于我，你只是恰到好处地利用我，一旦发现我成为你的绊脚石，你就会毫不留情地联合我的敌人将我踢开。”伊利亚的怨气也经久不消。

王耀无奈地看向任勇朝，希望他能充当和事佬的角色。但显然任勇朝不愿意掺和这两人的口舌之争，依然发挥他“等距离外交”的特色，视而不见地保持着沉默。

王耀不得不放软语气，对伊利亚说：“走吧，我陪你去找火车。”

伊利亚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王耀，很快，他就发现王耀身上已经不存在任何艰苦朴素的作风，他穿着顶级面料制作的衣物，着装考究，从穿衣风格和品味上来看，竟似得了绅装狂人柯克兰的亲传。当他从伊利亚跟前走过时，一股人工混合的幽香立刻钻进伊利亚的鼻腔。

伊利亚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沿着锈迹斑斑的铁轨往前走，任勇朝并未选择同行。王耀的身影在浓郁的团雾中若隐若现。伊利亚感觉很不真切，无论是王耀突然的现身还是他现在让人难以捉摸的脾气。

“如果我的鲁莽和愚蠢确实让您感觉到冒犯，我向您道歉，但是不要这样折磨我，您知道我不善言辞，言语笨拙，请您原谅。”伊利亚小心翼翼地说。

王耀停下脚步。伊利亚也停下脚步，静静地伫立在他身后，看着他瘦削的身影，期盼他会说些什么。但是王耀什么也没说，停驻了片刻后又在沉默中继续前行。

伊利亚忍无可忍，快步走到他身边，拉住他的胳膊，声色严厉地质问：“既然来见我，为什么又如此冷淡地对待我？”

王耀依然没有任何解释，张开双手环住伊利亚的腰，安静地拥抱他。伊利亚的怒气一瞬间烟消云散，王耀对他仍有眷恋——这是他个人最关心的事情。尽管他越发清晰地从王耀身上闻到了不合时宜的人工香精的气味，并由此产生了一些不合时宜的联想，但发自内心的愉悦还是主导了他的情绪。他想询问王耀是否收到了藏在时间胶囊里的信，是否破译了他委托阿勒迪亚尔带出去的秘密情书，但是在他开口之前，王耀却先提问了。

”为什么你只对我充满怨气？似乎只有我的离开是不可饶恕的。“

伊利亚想了想，回答道：”在他们看来，我和斯捷潘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而我无法完全否认这一点。“

王耀离开他的怀抱，微微皱着眉，说：”俄国人是天生的大国沙文主义者，你总是用征服者看待被征服者的眼神看待联盟内的兄弟姐妹。“

”这句话是马尔科说的吧。他为自己的特立独行洋洋得意的同时还不忘挑拨我们的关系 。“伊利亚嗤之以鼻。

”但你无法否认你对待自己的兄弟姐妹并不友善，或者说缺乏尊重，你过于自信，以至于独断专行，你谴责他们目光短浅、容易受人蛊惑的同时，也深知是自己恶劣的品行逼走了他们，所以你没法完全怪罪他们。“王耀说。

伊利亚神色莫测，幽幽地说：”你仍然擅长用毒辣的语言不留情面地抨击我。“

”我只是陈述客观事实。“

”你也无法否认，我并没有向你展示上述恶劣品行。“伊利亚停顿了一下，用更为委婉的语气说道，”也许在你看来，我对待你的方式也有些‘独断专行’，但我发誓那只是我用错了方式，我从未有过不尊重你的想法。无论如何，我从未背叛你，即使在决裂期间，我仍然支持你恢复在联/合/国合法权益的行动。“

王耀的眉头皱得更紧，”背叛？你认为我背叛了你？所以你认为你对我和他们不一样，其他人背叛你是情有可原，唯独我这么做了是罪无可赦。“

伊利亚没有否认。王耀气急反笑，”亲爱的伊廖沙，别忘了，我也是被你逼走的。“

伊利亚欲言又止，远处传来的火车轰鸣让从相见到现在就没有好好说过话的两人都心照不宣地闭了嘴。王耀感觉自己还像是那个坠入爱河里无所适从的贫穷国家，一言一行都透着拘谨和鲁莽，伊利亚耿耿于怀是因为他的记忆止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可他还在为半个世纪前的旧账争执不休就有些可笑了。

调整好心态的王耀对伊利亚柔和地笑了笑，”走吧，火车已经停下来了，它在等你。“

伊利亚沉着脸说：”我不想和你吵架，一次也不想。“

王耀低下头，笑容透出苦涩，”我们的感情本身是历史制造的一次巧合，从相遇的那一刻起，悲剧的种子就已经埋下了。“

伊利亚站在晨雾和寒风中露出困惑不解的表情，”什么意思？“

王耀眼前划过北风卷起的头发，于是被迫微眯了眼睛，”柯克兰说，若非大时代推波助澜，我和阿尔弗雷德产生一段真挚爱情的概率远大于我和你擦出爱情火花的概率。“

伊利亚冷哼，”你从来不相信老奸巨猾的柯克兰。“

”是的，但是在这个观点上，我同意柯克兰的看法。“

”你认为‘你爱我’只是时势造就的偶然事件？“伊利亚不可置信地问。

王耀点头。

“蠢话！“伊利亚咕哝着接连骂了几句脏话后说道，”我看你也没逃过柯克兰他们的蛊惑，我告诉你，这不是偶然事件，这是必然事件。“

王耀不悦地反驳，“为什么我非爱你不可？别忘了，你的全名叫伊利亚.斯捷潘诺维奇.布拉金斯基。你知道我有多憎恨斯捷潘。”

伊利亚在不合时宜的情况下展现了和阿尔弗雷德如出一辙的自信，“是的，你非爱我不可。即使我叫伊利亚.斯捷潘诺维奇，你也爱上了我，难道这不足以证明我们的相爱是必然吗？”

王耀情不自禁地翻了个白眼，不欲与他继续争辩。但是前行途中，伊利亚一直试图说服王耀相信对他的爱并非全是大时代的杰作，更多地是被他人格魅力所征服。他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孜孜不倦的精神令王耀联想到了阿尔弗雷德，只是伊利亚更精通说话的艺术，而阿尔弗雷德则经常暴露出浅薄的文化底蕴。王耀突然意识到，从前他在什么英雄情结、初恋情结的支配下仰望时伊利亚时似乎带着厚厚的滤镜，以至于伊利亚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在他眼里都是那样迷人、可爱。

停在轨道上的火车出现在视线中时，伊利亚突然停下脚步，严肃地喊：“王耀同志。”

王耀心头一震，深色双眸不动声色地看向伊利亚。

“你说你曾经梦见一条铺满鲜花和两侧种着白桦树的道路，你沿着这条路孤身前行，走到终点才看见我。我穿着挂满勋章的军装站在古老的银杏树下，就像凯旋的英雄在等待迟到的心上人。”伊利亚说。

王耀迟疑着点头，他确实做过这样的梦，在伊利亚消失很久之后。

“无论你迟到多久，只要你来，我都会站在银杏树下等你。”伊利亚挺起胸膛，郑重承诺。

王耀被动地点了点头，有些麻木地看着伊利亚走过来紧紧拥抱他，留下一丝残香后决然地登上了列车。从始至终，王耀都认为这只是一场梦，是潜意识为他压抑已久的思念制造的幻境。他几乎快要沉溺在这自导自演的假象中，好在理智阻止了他将离别变成难舍难分的狗血剧情。

“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告别了。”任勇朝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站在王耀身后幽幽地说。

王耀吓了一跳，转头看着他，无奈地说：“这只是梦。”

任勇朝嘀咕道：“好吧，原来在我的梦里，你和伊利亚感情并不深厚，这才是我内心真实的想法吗？”

王耀自嘲一笑，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盯着任勇朝的脸，“你的梦？”

任勇朝突然起了一点恶劣的心思，伸手掐住王耀的脸，“当然是我的梦，你看我想对你做什么就对你做什么。”

王耀像见了鬼一样看着如同被任勇洙附体的任勇朝，由于过度震惊一时忘了拍开任勇朝为非作歹的手。下一秒，王耀又跟如梦初醒般推开任勇朝，朝着加速启动的列车追了过去。他那些被时间冻结的感情仿佛在不顾一切的奔跑中逐渐恢复往日的炙热，他和伊利亚无数次地在车站重逢与告别，伊利亚总是会追着列车跑一段路以表示对他的依依不舍，他从未这么做过，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于关注结果的他而言，过程是偶然还是必然并不重要。他的手摸到了装在大衣兜里的信笺，内心更为焦灼。

伊利亚从车窗探出头，看着披着朝阳的暖光追逐着他而来的小布尔什维克，露出了真正的笑容。他大声呼喊为王耀加油打气，而王耀也不负众望地追了上来。

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将信笺塞到伊利亚手中后，王耀便再也支撑不住地停了下来，他微微弓着腰，气喘吁吁地看着列车带走他魂牵梦绕的人，耳边只留下伊利亚最后的呼声：

我们理想永存，信仰不灭，终即是始。